天空上看不见一丝月的辉光，群星也消弭无形。
原野辽阔，空气中血腥弥漫，放眼望去，无数尸体以各种各样的怪异姿势摆放着。
血污满布的手扼住扭曲的脖颈，表情神圣得像正握着断折的百合花。
一些尚未死去的人，用短匕在胸口不断划着十字，哪怕内脏流了一地，也仿佛无感，虔诚得宛若神明座前的红衣主教。
有的尸体侧躺于地，双手交叠在胸前，身上无一处伤口，光洁体面，像是正在参加宴会的贵族，表情安详，却没有呼吸。
尸体们的表情或痛苦或愉悦，但似乎没有一个人是【被杀死】的。
骑士们身上那些闪亮的盔甲散落满地，银白与血红交织，透着不祥的意味。
山坡上，少年半跪着，原本白色的烫金战袍被鲜血染成暗红，只剩手中的金色圣剑光芒依旧。
稍显稚嫩的面孔神色凝重，握剑的手微微颤抖，另一只手无力垂下，没有焦点的黑色瞳孔中是如海的绝望。
在这尸山血海地狱般的图景里，一道虚影静静地漂浮在半空，那是凡人无法想象的存在，不存在于本世界的未知存在，静默的恐怖笼罩着少年。
少年抬头，暗紫色的鬓发垂落下来，清秀面庞上平静而冷漠。
清晰地感受到虚影的可怖，如临深渊的恐惧占据心扉，尽管身体机能下降至底谷，但心脏却搏动得越来越剧烈，“早上好，现在应该是清晨吧。”
显得反常甚至有些滑稽的问候声，在一片死寂的山坡上响彻。
没有回应。
虚影无声地飘向少年，周身的空间极度扭曲折叠。
死亡，在不断迫近。
少年闭上双眼，发出一声沉重叹息。
紧握剑柄的手松开，任由金色的圣剑落地，发出沉重的闷响。
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，瓶中银色液体微微晃荡。
是水银。
传说中神圣三元素之一。
他打开瓶盖，将银白液体尽数倒在白净的左手上。
手指挥舞，水银沿着手臂滴落，不知名的法阵渐渐构成，繁复纹理上银光乍现。
低沉的颂唱声渐响，意义不明的音节从少年唇边吐出，并且愈加高昂。
虚影停下来，仿佛在疑虑什么。
吟唱很快进入最后一节。
“门之主，辟途者，您忠诚的仆人，奥利维亚·霍亨索伦，在此献上心脏与灵魂，回应我，聆听我，谨此召唤！”
话音刚落的一刻，天空忽然亮如白昼。
水银从法阵处向四周蔓延。
“成功了……么。”
少年身子一歪，斜倒在地。
水银很快便覆盖了整个战场，尸体纷纷化作银色，显得颇为怪诞。
虚空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极速靠近，携着远超虚影的威压。
虚影一颤，倏地消失在天地间。
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压也随之消散。
少年依旧昏迷不醒。
水银逐渐收敛，满地银色向着少年聚拢，化作银白色的钥匙，钻入他的体内。
而少年的身体却在悄然改变着。
暗紫长发从发梢开始白化，本就不算魁梧的身材不断缩小，肌肤渐渐白皙晶莹……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不知沉睡了多久，像是在无尽黑夜里蹒跚了无数世纪的行者见到光亮，少年，奥利维亚醒了。
“陛下？”犹疑不定的熟悉女声在耳畔响起。
“琳，我还活着吗？”
睁开眼是白色的帷幕，身下的床垫依旧如记忆中那般软。
“啊，真的是陛下！”帘外人语调兴奋。
“我睡了多久？”想从床上起来，肌肉却不听使唤。
床帷掀开，身着黑白**仆装的黑发少女将头探进来，“三个月，吾王，您身体上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？”
“没有大碍。”奥利维亚闭上双眼。
“那我这就去通知韵殿下和赫尔大人。”女仆掏出水晶球走出门外。
回忆刚才所发生的，似乎有一点不对劲。
女仆打开门走进来，掀起四周的床帘。
“琳，我不就是我吗？为什么你刚才要那样问？难道……”奥利维亚自己似乎发现了异样所在，“诶，为什么声音会……”
口中发出的音节清丽软糯，少女一般的音色惹人怜爱。
“究竟……发生了什么？！”巨大的惊恐在胸**炸。
“不不不，陛下您先听我说，我们从发现您开始，就是这副模样，本来还在犹豫‘这么可爱的少女’怎么可能是皇帝陛下，后来看到您手腕上的手链才确定是您本人……”琳激动地解释，表情有点怪怪的，“您可一定要振作啊！”
“少女？”奥利维亚不解地看着女仆长。
琳却没有回应她，而是莫名地发呆，脸上带着不自然的潮红。
奥利维亚默默地盯着琳，终于发现她的表情奇怪在何处：从任何角度看都是一脸兴奋，甚至激动得不自觉地用手在奥利维亚身上乱摸。
像猫一样被琳抚摸，羞耻心让奥利维亚涨红了脸。
“琳，你…你怎么了？”
“啊啊，臣下冒犯！”女仆双颊通红，“那是因为，因为，陛下太可爱了啊。”
虽然自己算是很温和的皇帝，但也不可能到可爱的程度，再结合刚才奇怪的嗓音，身上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。
“琳，去把镜子拿来。”
“是，陛下，您，您一定要做好心理准备。”琳终于露出担忧的表情。
“放心吧，哪怕是死亡，对于朕来说也不过如此而已。”少女发表着自信满满的言论，而在下一刻却尖叫起来。
“啊啊啊！”尖锐的女声穿透寝宫，在整座塔里回响。
短暂的惊恐过后，奥利维亚试着动了动括约肌。
通过肌肉运动，感受到与从前的生理构造完全不同的异样感觉。
最后一丝希望也趋于毁灭。
镜中的少女宛如白色矢车菊般隽秀美好，除了满头的白色秀发，和过分苍白的肤色外，高挺的鼻梁，深邃的黑瞳和从前如出一辙。
奥利维亚，不，奥莉维娅逐渐冷静下来。
“其实没那么糟糕呢。”
好歹捡回了一条命不是吗。
不过是改变性别，比起死亡来说要好太多，算是不幸中的万幸，召唤出那种东西的自己竟然还活着。
“琳，身体检查上有发现什么问题么。”过于苍白的病态肤色，让奥莉维娅有了不祥的预感。
“陛下……”
“是【白化污染】，对吧。”苍白的少女露出一如既往的温和笑容。
看来自己也终究逃不过命运，只是时间长短罢了。
“对不起，陛下，我们……”女仆眼底湿润，声音也开始哽咽。
“不必自责，琳，这不是你的错，能将朕从那里救回来，已经做的很好了。”奥莉维娅顿了顿。
“可是，所有【白色污染】的病例里，没有一个能活过四年，陛下，陛下……”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，女仆赶忙捂住嘴。
“无妨。”皇帝陛下淡淡微笑，“所有人的命运都终将走向毁灭，只是时间长短不同而已。”
“嗒嗒嗒。”
门外急匆匆赶来的魔法师和皇女殿下。
奥莉维娅视线转向窗外。
今天的阳光一反往常，格外明媚。
淡金色从窗沿一直铺到床榻边缘。
奥莉维娅伸出手，攥紧，仿佛阳光在掌中。
“琳，记住，不是只有，是还有四年。”
洁白无垢的少女，死里逃生的少年。
此处即是一切之起始，也是一切之终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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